复嫣 | 雁南回（三）
慕容复疯了7年后醒来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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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三）
第二日醒来，慕容复只觉得头疼的厉害，似乎是昨天受了凉——真是自作自受。
表妹显然有意避着她——昨天才来，今天就被主人家轰回家，是谁都会生气的吧？他笑着摇摇头，看着表妹带来的那些家仆们和庄内的管家对接着一些礼单，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东西。他握着扇子径自走向僻静处，听到那边传来有人练武的声音。
却是个五岁的小娃娃。
慕容复虽然极其恶心段誉那小子，也不得不说他至少在儿子的武功传授上是花了大心思的。才这么点的年纪个头，一招一式无不精准，只是年纪实在太小，内力不足。
这世上的功夫内力，自然需要长年累月的努力才能造就而成。诚然，如这小子的父亲那样的奇遇是很少见的。
正这么想着，那朗儿倒是看到了他，顿时停下动作来，规规矩矩的朝他行礼。慕容复上前，他从昨日起就觉得，这两个孩子对自己眼神躲闪，似有古怪。他们像是想和自己亲近，但又顾忌着什么。想来，自己疯着的时候和现在定然不同，自己疯着的那会儿……不会还被这两个小屁孩戏耍过吧，以至于自己清醒了后他们都不敢接近他？
朗儿似乎想叫他，嘴巴张了半天，一个字也没蹦出来。
“算了，不想叫就别叫了。”慕容复心想，自己也不至于小心眼到和一个五岁小儿计较什么。
“今日要启程回去，这会儿还在练功？”
“嗯，不然娘会生气。”他的声音有点奶声奶气，相比清儿，朗儿反而长得更像王语嫣，连看他的眼神都有几分相像。
“爹爹经常说，我要快点长大，要继承大统，这样他就可以和我娘出去玩了。”
慕容复转身就想走，觉得自己真是自找罪受。那孩子却像是打开了话匣，开始说个没完。
“其实我觉着爹爹一点都不喜欢做皇帝，但是他说他没有办法，所以只能希望我快点长大，学好功夫，到时候他把皇位传给我，他就有空陪娘去游山玩水了。但是我学得一直很吃力，姐姐比我厉害多了，她功夫比我好，为什么不让她去当皇帝，我和爹爹娘亲出去玩？”
“女孩子当不得皇帝。”慕容复随口回答，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院子。那小子却迈着小碎步跟上来，追着问道：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哪有这么多为什么，只是这世界就是如此。”他原本心情就不好，头也还疼着，被这么一吵，更是有些烦躁。
“就像你爹凭着奇遇，就能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绝世武林高手，就像我汲汲营营，最终却落了个众叛亲离一无所有！”
五岁小儿听不懂大道理，却听得出他生气了，赶忙后退一步。
慕容复回过神来，又是一阵后悔。自己还真是越来越不堪，竟然堕落到冲着小孩子发脾气的境地了吗？
“表舅有些头疼，是不是吓到你了？”他忙收敛了神色，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那朗儿摇摇头，忽的瞥见了什么人，开心从他身侧跑开了。慕容复转过身去，只见那清儿提着一把同样的小木剑站在不远处，见弟弟跑过来，懂事的替弟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。那女孩的眼神骄傲而清冷，像一只站在风里的小凤凰。
正这么想着，王语嫣和阿碧已经过来了。两个孩子见着母亲，立刻争先恐后的往母亲怀里钻，场面甚是活泼有趣。王语嫣见到他也在这院子里，眼神躲闪了一下，随即又大方的说道：“表哥，我要带着他们启程回大理了。表哥久病初愈，还请多保重。”
慕容复“嗯”了一声，只觉得胸口又闷了起来。对人家冷淡的是自己，不好受的还是自己。他可真是天下第一倒霉蛋。他走过来，正想开口说几句客套话，袖子却被扯住了。低头一看，正是那个眼神骄傲的小姑娘。此时，小姑娘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，不甘心的瞪着他。
阿碧噗哧笑出声来，道：“公子，侬方才摸了朗儿的脑袋，清儿觉着不公平哩。”
慕容复大囧，瞧见那小姑娘的脸色，倒竟真像是阿碧所说那般。如此，他也只能僵着抬了抬手，摸了摸清儿的脑袋，心想，这双生子还真是什么都要一样，那到时候段誉要传位，这两人是争一个皇位，还是把大理给掰成两块来？
再一想，只觉得自己在放弃复国后，思维真是越来越发散和无聊了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那疯病的后遗症。
临别前，王语嫣又再三嘱托了阿碧等照顾好表哥，又深怕说多了惹他厌烦，不久便改说了些客套话。慕容复也是如此说了几句，抬眼便看到王语嫣那双灿烂的眸子，带着不知所谓的期许看着他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负手道：“路途遥远，表妹还是快快启程吧。”
事到如今，他觉得自己一败涂地，甚至不能在她面前做到保持风度。他这么急着赶她走，不过是因为内心煎熬。
王语嫣的眼神更暗了几分，她垂下眼眸，吸了口气，强笑道：“表哥也多保重，表妹……这就启程了。”说完，便匆匆踏上马车，走了一半，又回头道：“表哥，收到阿碧的消息，得知你康复了，我真的很高兴。知道表哥终于放弃了那虚无缥缈的复国梦，我更是开心。往后的日子，希望表哥能活得直指本心，潇洒自在，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和所求的东西。”
他只是微笑的站着，看她转身走进马车，车夫扬鞭而去。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何疯魔了。一直以来，表妹都是他的退而求其次，大业不成，至少还有表妹。可偏偏，当年复兴大燕的抱负高于一切，若是没有达成这个，那后面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都是空的。
直到在那个枯井里，表妹终于和他人定情，他才姗姗来迟的察觉，比起虚无缥缈的复兴大燕，表妹才是现世里他最在乎的。说是退而求其次，但是没了这个其次，似乎便也没了现世的一切，于是他只能疯狂的去攥住那个虚无缥缈的梦，逐渐疯魔，堕入步步错的深渊里。
真是报应不爽。自己落到现在这步田地，还真是怪不了任何人。
等车马的扬尘也消散下去，他叹了口气回过神。却见阿碧还站在他身后，她的神情不若她少女时那般温柔娴静，此刻看上去愤懑极了。
他猜着了阿碧想说什么，并不理睬。
“公子，就这样了吗？”阿碧喊道，疾步跟上，周遭的芦苇被风吹起来，飞了满天。
慕容复不做声，继续往回走。
“公子明明对……”
“阿碧，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，你怎么变得如此话多。”他打断阿碧的话，声音也拔高了几分。换做七年前，阿碧是决计不会这样同他说话的。他自然明白阿碧的意思，明白周遭的一切。可是事已至此，又能如何？让他去纠缠自己已经嫁人的表妹，他实在做不到。他可以放下脸面，也愿意承受骂名，但是，他没资格。
是他做了那个决定，现在又算什么？如今表妹的心里已经住了别人了，人家夫妻恩爱，儿女双全，即便也许对他还有几分遗憾和留恋，这时候他的真心也过于不合时宜。
“公子，侬为什么不说！”阿碧气急，“侬晓弗晓得，那段公子的皇后并不是表小姐，大理高家权臣势大，皇后只能是高家小姐！咱们表小姐不过是个贵妃，说来好听，但那贵妃再尊贵，终究也不是和皇帝死同穴入宗谱的人。”
竟然如此！
这是他并未想到的，当初段誉那小子对着他的表妹穷追不舍死缠烂打，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痴心，如今，却是这样？！
他又想起昨日表妹的话，什么身不由己，原来是指的这个吗？
好你个段誉！
他撇下阿碧，策马去赶马车的队伍，行至能见到车队后方，却又忽然勒马停下了。话虽如此，听表妹昨天的言语，又像是能谅解段誉的这种行径，还为他开脱。如此，自己真的适宜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吗？
想了一会儿，他猛然长笑。自打自己醒来，就总是瞻前顾后，畏畏缩缩，哪还有点江湖儿女的气概。可笑自己纠结如此，不就是害怕那一句真话吗？若饶是如此，表妹依旧对那段誉死心塌地情根深种，你慕容复又何以自处？
自己内心便是如此想的吧？此刻，那些郁结反而尽数消散。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，爱便是爱了，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。哪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，那也是一个成全。若表妹执意留恋她那段郎，他这个娘家人便帮她撑腰到底。若她愿意离开伤心人留在燕子坞，他定不负她！
思量到此，他施展轻功轻点芦苇，不一会儿便落在王语嫣的马车前。那车夫还没回过神，就被扔到了另一辆马车上。他掀开马车的帘子，不等王语嫣说些什么，抱上人就走。
周遭的人似乎被这变故吓愣了，他们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，一切便已结束。
他抱着她，在湖畔一处落下。王语嫣这才回过神来，慌忙退后了几步。
“表妹，段誉那小子既然负你，你可愿与我回燕子坞？”
他朝她伸出手。
“……表哥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她迟疑了会儿，缓缓问道。
“阿碧告诉我了，他为了他的大理江山，另娶皇后，立你为贵妃。你若是过得不快活，不如回来，大理段氏若是愿意放手，那我自会帮你照顾清儿朗儿，若是不愿意，我也总有办法不让你们母子分离。”
见她低着头迟迟不说话，慕容复的心冷了大半，却也继续说道：“若是表妹对他不能忘情，那便记住，表哥永远是你的娘家人，我慕容家虽比不得高家在大理的权势，却也定然是会为你和外甥们撑腰的，那高氏要是真敢对你和清儿朗儿有点什么，我慕容复定叫他们移姓灭族！”
王语嫣终于抬起头来，双眼含泪。他看着她，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。其实他最怕看到她哭了，她一哭，他便狠不下心。
“如今表哥来同我说这些，是可怜我吗？”她自嘲的笑了一声，“还是想要讥讽我当初选了段郎，落得如此下场。”
“表妹何出此言。当时的我薄情寡义，段誉情深意切，你何错之有？”他的手依旧伸着，眼里只剩下坦然。
“不过是我自己放不下。当年我被兴复大燕的执念蒙蔽，辜负了表妹的一番心意。表妹如今既然希望我能活得直指本心，那这便是我的本心。我终究是迟了七年，但是这番情谊却是真的，表妹不必为难，若你无意，我心悦你这件事，就便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而已，我依然是你的表哥，姑苏慕容家和燕子坞，也永远是你的娘家。”
王语嫣看着眼前的表哥，他的眼眸灿烂，一如这太湖的粼粼波光，让人不能逼视。她想，此刻，她的表哥才是真的回来了，这才是当年江湖上称颂的“南慕容”。
风又压弯了一些芦苇，王语嫣正欲开口，只见一列马队匆匆而来，还不及到跟前，便听得有人大喊一声“嫣妹”。慕容复同王语嫣齐头看去，来人正是段誉。
（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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